我离开老家浪迹北京已有20余载，父母在世时我几乎每年都回去看望他们，那时特别有家的感觉。如今父母均已驾鹤登仙10多载，心中仿佛有些失落，回去再也寻不出家的味道，故回老家的次数渐少，只有在每年的清明时节偶尔回归，祭祀父母，不忘祖先，以示尊重孝敬之心。
三年疫情原因，未回老家。今年清明节之前，我向单位书假提前回到老家。南方这个季节是多雨天气，仍然有冬季的湿冷，还不时下着绵绵细雨，真有古诗说的“清明时节雨纷纷”的寓意，故我婉拒了亲朋好友的邀约，猫在屋里翻看过去的一些藏柜旧书，回忆着青少年时代的生活，也别有一番滋味。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封旧黄的书信，打开一看心头有些酸楚，原来这是几十年前一个初中学生写给我的，他叫茅小宝。这其中有一段缘故……我陷入沉思，深深怀念他啊，这个苦命的孩子。
我的家乡在皖南水乡的金阁小镇。那时小镇乡角很广，涉及几个乡镇数万人，人们赶集购物都到这个镇上，那时的小镇很繁华，真是人间烟火气，最抚凡人心。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。
那时镇上有一所小学，说是小学，校园内还有一所初级中学，但地方人称她为小学，中小学混一，地方百姓叫顺口了，又称她是“金阁学校”。那时这所小学很大，有三个行政村的孩子在此上学，400多中、小学生。
我参加工作就分到这个小学，当上了小学四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及语文课的老师。那时农村小学各方面条件都不太好，教室破旧，课桌是士坯垒的，桌面是大石板。四年级二班那个年代，我作为一位年轻的教师，充满了工作激情，真心勤奋工作以体现人生价值，实现美好理想做一名合格的好老师。把学生当成弟弟妹妹，我们虽然不是一家人，但胜似一家亲。就像我在日记中写道：“谁惹我弟妹们不高兴了，我跟谁急，护着弟妹们；弟妹们冷了，我赶紧封好窗户；如果一天少个弟弟或妹妹没来上学，我随后家访……弟妹们很爱我、懂我，我累了会让我休息，他们自习，认真看书做作业；弟妹们知道我年岁也不大，偶尔捎点家中零食来哄我开心。我们拾麦穗挣了钱，办起了小图书角、小银行，课外活动吃着瓜子开生活会，看着小人书……我们一起苦，一起甜，一起哭，一起笑，儿时的学习快乐时光仿佛就在眼前！”那时同年级的很多学生要转入我班，高峰时不大的教室里挤了69名学生。我去年创作并出版的长篇小说《四二班的故事》就是以此素材为原型，记录了这一切。
不知何时起，我发现我们班学生在开展课外活动时，总有一张熟悉的小脸蛋不时在教室外的窗台上，探头探脑看我班上的学生，有时一双眼睛滴溜溜看着教室里后墙上挂的那些小人书，甚至我走到他身边他都没顾及到。后来我才知道，他叫茅小宝，是四年级一班的学生，家在东茅村，听说他争取过要来我班上，但不知为什么学校没有同意，我作为一个老师也没这个权力，故此，茅小宝一直没转入我的四二班。但他后来一直很尊重我，就像粘人，在学校有事没事总爱跑到我身边叫我一声“叶老师”或冲我微微笑着。我开始关心关注茅小宝这个学生了，甚至有些疼爱。他们村有7个孩子在我班上，我到这些学生家家访时，也去过茅小宝家几次，一次一次鼓励他好好学习，学习上有困难我也一直在帮他。他的父母都是很诚实憨厚的农民，他们为此也很开心。
由于多方面原因，我教了两年书，后来到乡政府文化站工作了。到乡政府上班每天来回有10几里路程，但必须路过东茅村，多少回茅小宝在村头踱步，等我？那时我一直猜不透这孩子的心思……
终于有一次我问他：“为什么老在村头见到你？是等我？”
他低着头，用右脚拱着地说：“……老师，我晚上要看书，家里没煤油，还想问你借书……”
听了孩子的话，我心里酸酸的，也为他有如饥似渴的求知欲而暖暖的。
那时农村点煤油灯，而煤油凭票买，很紧缺，我几次厚着脸皮找供销社主任要了几斤煤油票，下班路过东茅村时送给他家，每次他的父母总是千恩万射。
茅小宝虽然不是我的学生，我没教他一天书，但他在小学对我印象深刻，也很尊重我。后来，他上初中一年级了，中学已搬迁到乡政府附近。在后来的接触中，我知道他学习成绩很好，一直暗暗为他高兴，有时到中学去看他。茅小宝的年级高了，学习的知识也丰富了，他几次向我表达心愿想看一些课外书籍，我多次从文化站存书中借送给他，每次他是那么兴奋，像孩子见到了久别的父母！
一天，我也记不清在哪里获悉他身患一种骨病，是绝症，听到这个消息，我几乎傻了。
随后小宝托他一位在中学的同学捎来口信说时时刻刻想念我，并写了一封书信给我，也就是我上面说的这封信。内容如下：
叶斌老师：
见字好！在家闲着无聊，心是何等凄凉，我坚信老师定能徐徐理解我。今生能遇见您这样的好老师真是小宝之福气。
我如今整日呆在窗前，念天地之悠悠，独怆然而涕下，承受着病魔的折磨和孤独煎熬，犹如沐浴在炎炎烈日下面。在痛苦的漩涡中偶尔有时信手翻开一些蜡黄的书，显然这些书对我来说早已烂熟于心了。可读着您送来的书感觉不一样，每每读时竟天真地置满腹之痛苦和酸涩于九霄云外，一切不快都随之烟消云散。我暗自庆幸自己在空虚寂廖之精神沙漠找到了一块未被污染之绿荫。
无奈的是，我碍于面颜，自无情的病魔夺走了本属于我平坦的世界以来，我极少出门了，唯恐那些打扮入时的少男少女会用异样的目光看我，所以唯一能陪伴我的就是书。
老师，家中的书已看完，希望老师方便时来看看我，再带点书来，我也十分想见您。阅完后定送还。最后请老师原谅冒昧无知的我！
承蒙老师的恩惠，学生不胜感激!
顺致
敬礼！
学生：茅小宝
当时是7月份，天气很闷热。我收到这封信时后，我正去別的村里工作。一天工作结束后，我又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赶到文化站，精心挑选了几本励志书和长篇小说准备带给小宝。那时乡里没公路，出门就骑自行车，离开乡政府时天已快黑了，到了小宝家天已大黑。小宝父母及家人正在门口乘凉，屋内小宝的房间窗户透着一丝昏暗的灯光，这是煤油灯光。我此时突然到来，令他家人有些意外，他父母急忙下竹床为我让座，我谢了，急切地走进小宝房间，因为这个时期他已难以行走而拄上双拐了。我把书递给了小宝。小宝一直冲我笑着，半天不知道说话，我也冲他乐了，顺势坐到边，问了一些他学习、生活上的事，鼓励他坚强勇敢，一定要战胜病魔。他会心地一直说着一个字“是”！
时间不早了，我披星戴月离开了小宝家。
后来，乡里正在开展征收农业税工作，也是农村通常说的“交公粮”，每个乡干部都包村联队，甚至吃住在村里，我联系郑潭村，所以因工作太忙有一小段日子我没去看小宝。
征收农业税工作到了尾声，我从郑潭村回到了乡政府。就在我路过中学门口时，我被几个学生认出来了，他们大声喊住了我，告诉我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“小宝已走了，不在了”。
我当时呆若木鸡，顿悟过来后连问这几个学生：“这是真的吗？这是真的吗？”
“老师，这是真的，这是小宝家里人让我们告诉您的……”
我落泪了，天呀，他只是个10来岁的孩子啊……
日月如梭，时光飞逝，一眨已过数载，但我与小宝这段“师生情缘”是我一生难以忘怀的。小宝一一永远是我的好学生！
责任编辑：李青英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