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丹:鸡蛋

来源:中廉网 发布时间:2022-11-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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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江路能种水稻吗?在“上山下乡”运动深入开展的前夕,安徽省领导宋佩璋如是问。当然不能,长江路是安徽省会合肥的一条主干道,怎么能种水稻呢!毛主席说:“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,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”,于是省革命委员会决定,坐落于长江路边的安徽农学院(即如今的安徽农业大学)立即下迁农村,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,开门办学,以践行“造就人才,改良农业,救济农村”的创校使命。

学校闻令而动。1968年12月6日,师生员工分为两路,迅疾北迁凤阳和滁县。转过年来,我就出生在凤阳县人民医院里。根据组织安排,1970年2月,安徽农学院在宿县紫芦湖设立总院,确立“一分为三、分散办学”的基本格局。不久,我们一家人就离开了凤阳、搬到了紫芦湖。

当年的紫芦湖,一片乡村景象。四面环水,一条宽宽的河把学校围在水中央,两岸满是芦苇与白杨。这里距离大泽乡不远,位于宿县城关东南8公里处。自古以来,这里蒹葭遍布,因其根为紫色、与众不同,故名紫芦湖。《诗经》里说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每次读到这个诗句,我总觉得写的应该就是紫芦湖吧,不然,哪里还有以芦苇为名、如此富有诗意的地方呢?假如有一天能恢复古时旧貌,满湖都是紫色芦苇,那该是一幅多美的景象呀!

这里原本是个沼泽湖,大跃进时硬是挖出一条大河,湖水进了大河,中间就形成了湖心岛陆地。《安徽日报》曾发表评论《八亿、八亿、再八亿》:“上山可以捉猛虎,下海可以缚蛟龙,可以翻天覆地,可以移山倒海。一个、两个、三个8亿土方,算得什么!”毛主席问挖出的土往哪里堆?指的就是这个填湖造田的事。

湖心岛露出水面,满是盐碱荒滩。在这里摸爬滚打、白手起家,毕竟是艰苦异常的。这里地势低洼,盐碱水中不宜饮用的物质偏多。然而既来之则安之,大家做好了扎根一辈子的打算,拼命地干,几年下来,成绩斐然。新华社为此播发长篇报道《安徽农学院下迁农村开门办学》,对其来之不易的成绩予以充分肯定,《人民日报》《光明日报》等国家级重要媒体纷纷转载。不过,这些辛苦与辉煌,小孩子是体会不了的。在我们的心里,紫芦湖却意味着另一番幸福的童年时光。

紫芦湖东西两座桥,联通着外面的世界。在孩子们幼小的视野里,紫芦湖显得格外大,除了房屋、操场,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。大人们忙工作,用不着为孩子们操心。社会治安很好,封闭的环境,任你撒了欢地奔跑玩耍,也不会有什么大风险。四岁前后,父亲给我做了一把小弹弓。我就拿着它和小朋友们一起成天出去玩,时常忘记回家吃饭。田野里很好玩,经常会遇到猫头鹰、野兔、乌龟和蛇之类,此外还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,比如可以在树下拾到鸡蛋。城市里的孩子难有这种体验,在农村就有这点好处。当年虽说要割资本主义的草,但在学校里,家家户户还是都有菜园,种些蔬菜,养些鸡鸭。紫芦湖的鸡鸭,和孩子们一样自由,不用圈养,满地里觅食。离家远的时候,母鸡急了,来不及回家,就会在隐秘一些的树下嬔蛋。于是,这些蛋就会给我们这些在田间、树下乱窜的小朋友带来一些意外惊喜。那时生活清苦,平时吃的就是青菜豆腐和咸菜,能吃上鸡蛋已是一件极快活的事。每当我拾到鸡蛋,就如获至宝,喜不自禁地回家,叫祖母炒给我吃。

鸡是散养的,但每家每户都有鸡窝。一次路过学校东门附近房屋的时候,一只母鸡正好下过蛋,从窝里窜出来,涨红着脸,咯咯咯叫个不停,谨慎而神气的样子。往鸡窝里一瞧,有个鸡蛋!我伸手就拿了出来,喜滋滋地回家了。父亲见状,乐呵呵地问,鸡蛋哪里来的,我就和往常一样说了。父亲接着就问,是否还记得是哪栋房子、哪里的鸡窝?小孩子记性好,咋能不记得呢!父亲说,这是人家的鸡蛋,和田野里拾来的不一样,顺手牵羊就是偷,万万不可的。于是,父亲就牵着我的手,原路返回,找到那个鸡窝,把鸡蛋放回去。鸡的主人,和父亲很熟,觉得小娃娃拿个鸡蛋,不算什么,非要送给我,可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。

那时的我,脸红得是不是跟那个刚下了蛋的母鸡一样?亦或是懵懂无知、毫无羞怯之意?如今的我已全然不记得了,但是那个鸡蛋却依旧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。

后来上学了、读书了,懂事了、明白了。廉绝则覆,耻绝则灭,蚁穴可毁千里之堤,邪莫如蚤禁之。《三国志·蜀书·先主传》里有一句话:“勿以恶小而为之,勿以善小而不为。惟贤惟德,能服於人。汝父德薄,勿效之。”这是刘备临终前告诫阿斗的。读到这里,我总会有些感动与感慨。在一千八百年前、德以化民的时代,以德名世的刘玄德竟自我评价“汝父德薄,勿效之”,这是何等的自律与严苛?英雄一世、奋斗一生,好不容易打下蜀汉基业,竟毫不犹豫举国相托孔明,可谓举重若轻。诀别之际,国可不恋,却谆谆教诲、心系阿斗,向贤德学习、守住底线、做个好人,此却不可谓举轻若重。君轻子重,堪称大爱;爱子若此,何以复加?父母之心,不求子女富贵与闻达,但求信廉与安康,如若落难、焦渴于途,好心人赐娃一口水喝,亦或足矣。刘备确是个好父亲,堪称家风典范!

我也有个好父亲、好母亲。“心不动于微利之诱,目不眩于五色之惑”,父母都是身体力行以为榜样。那时母亲负责学校教学设备管理工作,面对厂家送礼和高额回扣诱惑,母亲却分文不取、丝毫不为所动。其时,我们家境并不富裕,应该说十分困难,很需要钱。姐弟三人都在读书,还有一个老祖母,一家六口人全靠父母两个人的工资过活。此外,还有一些亲戚需要帮助,经济上捉襟见肘。每当新学期开学缴费之际,我们姐弟常常要给学校写欠条,等周转过来再补交学费。为了维持生活,父母下班之后,就耕种菜地以补贴家用。种菜不是一件轻松的活,尤其是夏天。父母的辛苦与忙碌,我们姐弟看在眼里,学习之余,也都自觉地跟着浇水、挑粪、锄地、捉虫……十几年的耕读生活,就这样日复一日熬了出来。

人之初,本无善恶,但生活却充满五色之惑。英国评论家邓宁格曾说,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,它就会铤而走险;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,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;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,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,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。这就是利润对资本的诱惑。人世间更有甚者,那就是权利对人性的诱惑。这种无尽的诱惑,无本万利,亦可不劳而获。资本都敢铤而走险、践踏人间一切法律、犯下任何罪行,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,那么,权利还有什么不敢呢?明太祖朱元璋登基,昭告天下“凡官吏贪赃满60两银子,一律处死,决不宽贷。”其在位31年,诛杀贪官污吏15万人之多。然而晚年的朱元璋也不禁感叹:“朕一心想要清除贪腐,奈何早上杀了,晚上却又有犯的?”新中国成立之初,贸易、财政系统成了重灾区,存在“严重的贪污行为”。面对触目惊心的调查结果,1951年12月1日,中央果断发出《关于实行精兵简政、增产节约、反对贪污、反对浪费和反对官僚主义的决定》。之前的历次运动,毛主席一喊便灵,但是这一次“三反”运动却不灵了,“硬喊不起来”,于是中央决定“集中力量捉大老虎”。在处理刘青山、张子善的贪腐问题上,毛主席说:“正因为他们两人的地位高、功劳大、影响大,所以才要下决心处决他们。只有处决他们,才可能挽救20个、200个、2000个、20000个犯有各种不同程度错误的干部。”由此举国震动。

没有监督的权利必然导致腐败。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构建一体推进不能腐、不敢腐、不想腐体制机制。我看可以称之为“两硬一软”约束机制。不能腐、不敢腐是制度上、法治上的硬约束:扎紧制度笼子,断绝可乘之机,努力做到不能腐;严明法治纪律,高悬威慑利剑,努力做到不敢腐。不想腐是道德层面的软约束:尊崇修身齐家,清明社会风尚,努力做到不想腐。再好的制度设计,总会有漏洞。面对漏洞的诱惑,是铤而走险、逾越雷池,侥幸挑战不敢腐的硬约束?还是洁身自好、守住底线,清心遵循不想腐的软约束?

选择前者,其结果必然是“整天提心吊胆,幸福感也确实不高,而且很容易得心脏病,睡不踏实啊!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在那儿打颤。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最后,钱怎么拿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,只是当了个保管员。”身陷囹圄、身败名裂,有什么好呢?太多的身边人、身边事,一失足成千古恨,不值得。

我觉得还是选择后者、不想腐的软约束好。忠厚传家远,诗书继世长,工作之余“陪伴家人、尽享亲情,清茶一杯、手捧一卷,操持雅好、神游物外,强身健体、锤炼意志,这样的安排才有品位。”

父母常说,粗茶淡饭,睡得安稳,半夜不怕人敲门。很感恩父母,良好的家风、家教让我受益终身。很感恩这个新时代,海晏河清、时和岁丰,可以堂堂正正、清清白白做一个有尊严的人。

责任编辑:徐涛